第205章 以退为进

  月明星稀,林知夏将染血的月布裹进草纸,趁着浓夜往茅房去。

  院中槐树的枝桠在其身上投下狰狞暗影。

  回转时,她忽听得堂屋传来窸窣水声。

  自半掩的屋门望去,那穿着靛青粗布的妇人正举着竹筒小勺,颤巍巍地将地上污水舀进木盆中。

  似是心有所感,妇人突然回头,眼里还有未曾散尽的怒气。

  在这北地边城,水是极重要的资源,连檐角积雨都需珍之重之。

  林知夏指节微蜷,匆匆随亲卫穿过院门。

  此时,两名黑衣人跪在蔡阳面前,将林知夏的反应,还有她说过的话,一字不落地禀报给蔡阳。

  黑衣人离开后。

  蔡阳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咸州知府龚盛。

  “依龚大人看,这个林知夏怎么样?”

  烛火将龚盛官服上的锦纹映作游蛇,倒显出几分阴诡。

  “下官愚见,那林姓小儿心思九曲,只是他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亲卫......”

  龚盛点到即止,蔡阳也不是真心想听他的意见。

  见蔡阳端起茶盏,龚盛起身告辞,转身后却见眼底暗潮翻涌。

  蔡阳独坐厅内,对于龚盛的小心眼嗤之以鼻。

  他想到下午耶律容对自己的警告。

  不过死了三个下属,耶律容竟亲自来问罪,还限他三日内交出凶手。

  咸州府衙都是一群饭桶,查遍了咸州城内的冰窖,竟一无所获。

  案子没有进展,蔡阳才想让林知夏来查。

  只是在此之前,他得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。

  毕竟,只要接手案子,多吉三兄弟的身份就瞒不住。

  这才有了今晚这一出。

  当鎏金铜灯树点亮蔡府朱门时,林知夏正望着门扉上的狴犴兽首衔环。

  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,决定以退为进。

  她深吸一口气,跨进议事厅内,面色严肃地拱手:“请大人屏退左右。”

  蔡阳抬了抬手,亲卫很快退了出去。

  待屋里只剩下二人时,林知夏才郑重的问道:“大人觉得,我们与大辽,可以一直和平共存吗?”

  蔡阳挑眉:“你问这话,是什么意思?”

  “我想知道大人您的态度!有些事情可以利用,有些事情可以一时妥协,但不能触碰底线。

  自我朝与大辽签订盟约以来,我朝每年赠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,以换得这边境几十年的太平。

  但对于国土,从来是寸步不让。若您主事后,会献城吗?”

  林知夏将话挑明,将伪造账册摔出雷霆之音,纸页翻飞间六百匹战马数目如利箭破空:

  “战马固然能壮您骑兵,可送出去的弓弩刀枪同样会架在我大宋边境儿郎的脖颈上!在下可以跪着弑君,却不能站着卖国!”

  广袖带起的风扑灭了两盏铜灯,林知夏的目光直刺蔡阳瞳孔深处:

  “倘若有朝一日大辽要拿边境十万户生灵换您黄袍加身——”林知夏猛地扯落壁上舆图,幽州二字在掌中皱成带血沟壑:“您会怎么选!”

  蔡阳手中茶盏凝在半空,茶汤映出他骤然缩紧的瞳孔。

  林知夏放缓语速:“大宋的国土必须完整!当今皇帝残暴只图享乐,指使安王犯下累累命案,但他从不会割地求和。”

  屋内一静,铜灯花爆出细微脆响。

  蔡阳转动着指间青玉板指,忽然低笑出声:“我竟不知汴京城里还藏着你这般人物。”

  他自袖中滑出一枚青铜虎符,将其拍在案上。

  这原本是属于边军统帅的虎符。

  “本官起事,就是不想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中。若是连这国界我都护不住,又怎能有这么多拥护者!”

  蔡阳说着,大步走到林知夏面前。

  “本官可以保证,若成事,一定会夺回燕云十六州,断不会将国土做为筹码。

  林兄既然对现在的朝廷有诸多怨言,何不同我一起,创造一个新的盛世王朝。届时,枢密院行军参议的位置就是你的。”

  林知夏闻言猛地挺直脊背,眼中燃烧着两簇炽热的火焰,她早已默默憋气。

  她单膝跪下:“属下见过主君,日后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
  林知夏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室内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
  蔡阳忽然钳住她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:

  “好,这昏君当道,民不聊生,他日若得天下,定要让这山河焕然一新,让百姓安居乐业。

  三日后,你随我去巡检东大营!”

  说至动情处,蔡阳起身走到外面,吩咐人备酒菜,要与林知夏把酒共饮。

  可等到他出了屋门,眼里哪还有一丝亢奋,有的只是算计。

  若是三日林知夏破不了这单命案,那又该另说了。

  屋里,林知夏也偷偷松了一口气,骗人真是比她查案还累。

  这一夜,林知夏仿佛打开了话匣子,愤愤不平地数落起当今皇帝的不是。

  阳明村屠村案和寿山石藏尸案,一桩桩一件件,都饱含着她对现今朝廷的不满。

  这份不满,是有几分真情实意在的。

  只是若从蔡雍和皇帝之间选,林知夏肯定会选皇帝。

  从蔡府出来,回到别院已是深夜。

  妇人守着门,林知夏一进院她就低下了头,没有让对方发现她眼里的那抹狐疑。

  翌日一早,林知夏出门前,照例去了一趟茅厕。

  之后,她随着亲卫前往咸州知府。

  昨晚,蔡阳已经将命案交予她全权负责,命她三日内破案。

  院门一关上,打扫的妇人立即提着灯笼,鬼鬼祟祟地进了林知夏去的那间茅厕。

  到了府衙,知府龚盛亲自迎接,脸上满是谄媚之色。

  堂堂四品知府,竟对一个没有功名的人点头哈腰。

  林知夏仗着蔡阳的势,也不怎么客气,径自坐上酸枝官帽椅,占了龚盛的座,还命令其将案子的卷宗拿来。

  负责查案的司理参军罗昭咬着牙,压抑着胸膛的怒火,将卷宗重重地拍在案几上。

  龚盛将其拉开,开始为林知夏介绍厅中的吏员。

  林知夏看着这些陌生面孔,在心里一一记下对方的职位和名字。

  像罗昭这般敢怒不敢言的几乎没有,大多数吏员要么不在意,要么就是在林知夏看过来时露出讨好的笑容。

  看来蔡阳在这咸州,还真是只手遮天。

  对于这个案子,林知夏心有成算,看到卷宗上的调查进度,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。

  这似乎...比她想像的,还要慢一些。

  真凶不能交出去,但事情得解决。

  林知夏抬头,突然问道:“咸州城境内,今年大概发生了多少起命案?”

  龚盛不知具体数量,罗昭不愿回答。

  一旁的主簿回道:“抢劫杀人五起,意外致死八起,报复杀人二十起!”

  倒是不少,林知夏让主簿带到了档案室,她要先过一遍。

  罗昭不知其用意,龚盛却是皱起了眉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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